他们开车，从北京到巴黎

从北京开车到巴黎，要多久？

这个问题离普通人过于遥远，以至于很多人的回答只能用猜的，有人猜一个月，有人答两个月，还有人干脆打开导航软件，惊讶地发现导航显示只需要120小时。

这个夏天，5位来自中国的问界M9车主，开车从北京到了巴黎。他们用亲身实践给出了自己的回答：从北京开车到巴黎，经过10个国家，历时14天，336个小时，行程超过11000公里。

这一路有喜悦，有惊险，有期待，有豪情。从天安门到凯旋门，从亚洲到欧洲，从北京奥运到巴黎奥运，这是一场始于夏天的冒险，也是中国新能源汽车出海的一次亮相和尝试。

文｜ 黎比

编辑｜ 李天宇

「整起来」

故事或许要从一次「吐槽」讲起。

今年2月末，西班牙巴塞罗那世界移动通信大会上，潘玮哲和于忠国又聚在了一起，他们是多年的朋友，都曾有过科技媒体从业背景，饭后两人坐一起闲聊，吐槽在当地租的车，没有大屏，没有沙发，没有冰箱，音响也不好，最重要的是没有智能驾驶，全都要手开，聊到最后，于忠国感叹了一句，「如果能开自己的车来欧洲就好了」。

他没有想到，这句话会点亮一场冒险。早在十多年前，潘玮哲就曾有过类似的「突发奇想」，那时，他想做一档叫「科技大朋车」的栏目，邀请一帮朋友重走丝绸之路，大家开车从北京出发，沿着一千多年前古代丝绸之路同样的方向行进，一路到达意大利的威尼斯。

但这个项目最终并没有成行，一是因为当时车辆选择有限，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，丝绸之路本质上是一种贸易，也是对国内商品的展示，先行者们从中国带着陶瓷、字画等艺术品，从欧洲换回香料等当地商品，潘玮哲那时还没想好，我们到底想展示什么呢？

十多年过去，这个问题终于有了足够清晰的答案，「为什么不在这个时间点，把中国的新能源车开过来，给外国人展示一下中国的新能源车到底是什么样子？」

他们很快组成了一支队伍，名叫「整起来」，五位成员分别是于忠国、潘玮哲、欧阳潼舢、郭晓峰和宿艺，他们都是科技媒体人出身，认识时间最久的近20年，最短的也超过5年，大家志趣相投，都喜欢科技，喜欢车，热爱驾驶所带来的自由感和未知感，不到一个月，他们就达成了共识，7月份开车去巴黎吧，去看看奥运会时的巴黎。

这是一个略显疯狂的决定。他们五个人开玩笑自嘲，「这群人加起来超过200岁了」，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公司和事业，一下离开一个月甚至更久，对公司业务或多或少总会有影响，但最终打动他们的，还是内心的那一点憧憬和渴望。

他们都是热爱驾驶的人，也非常看好中国新能源汽车的前景和未来，人到中年，他们也很清楚，很多事情，如果恰巧在这个阶段还有能力做，那就做吧。

冒险是具有浪漫色彩的，但执行和落地却需要严谨周密的准备。潘玮哲因为自驾经验比较丰富，曾租车在欧洲大陆许多城市自驾过，他主要负责路线的制定和手续的准备——

首先是路线，亚欧大陆自驾成熟的线路有挺多，他们最理想的线路是沿着古丝绸之路走，但由于会经过俄罗斯和乌克兰，因为安全问题，他们绕开了一些危险地带。

其次是车辆的选择，他们都是问界M9的车主，也非常喜欢这款新出的豪华新能源车，但到底要开多少辆车去，他们有自己的考量。一场超过万米的跨洲际驾驶，如果一人开一辆车，车队过长，驾驶者也容易疲惫，如果五个人只开一辆车，又过于局促，万一遇到突发状况，一辆车也比较被动。两辆车，五个人，是他们设想的「最好配置」。

时间的规划上，单程全程11000多公里，他们决定7月11日从北京出发，开14天到达法国巴黎，每天行进800到1000公里，给自己留一些容错的空间。为了确保车辆的安全，他们对行程的规划细致到，开到新疆伊宁时将轮胎换新，并且携带4个备胎，每辆车都带着自热火锅和榨菜，在后车窗上，他们贴上了此行的路线图，起点北京，终点巴黎，旅程就此开始了。

闯关

如果在一个日常的语境下，自驾当然是一个很美妙的词语，驾驶带给人充分的自由感和掌控感。「整起来」团队五位成员都是对驾驶有着狂热喜爱的人，于忠国今年1月到3月就已经在国内驾驶超过25000公里，欧阳潼舢会特意将公司地址选在离家50公里处，就是为了享受每天两小时通勤的驾驶时间。

但这次跨洲际的万里驾驶，对团体里所有人而言，都是第一次，它路途长，经过的国家多，既让人兴奋，又充满未知和挑战。

第一段国内的路线倒是不难，从北京出发，到新疆霍尔果斯出境，大约需要4天，欧阳潼舢是这一段的主要驾驶者，因为有智能驾驶系统的帮助， 他可以连续开6个小时并不感觉很疲惫，提前完成了任务，3天就开完了这段旅程，第一天开到巴彦淖尔，第二天开到哈密，第三天直接从哈密开到了霍尔果斯。

真正的挑战从出了国门开始。或许是因为兴奋，或许是经验不足，入境哈萨克斯坦时，潘玮哲忘记了在关口买车辆保险，而在哈萨克斯坦全境行驶都必须有当地的汽车保险。更不巧的是，他们很快被当地警察拦了下来，经过一番争取，对方允许他们立即就近购买保险，可正值周末，许多保险公司并没有开门，因为保险这一个小失误，他们被耽误了近4个小时。

如果想要在奥运会开幕式之前赶到巴黎，这些路上被耽误的时间都需要赶回来。可以说，「整起来」小团队驶出国门前的几天，都像是在「闯关」。

硬件设施上，哈萨克斯坦的路况可以称得上「非常差」，比不上国内的乡道，很多土路和烂路，还有许多路正在修建中，本该是双向四车道的大路只修了两车道，中间没有隔离带，虽然高速限速120码，但总能看到大卡车从对向行驶过来，挨得特别近，让人根本不敢加速。

更糟糕的是，哈萨克斯坦很多「断头路」，路修着修着没有路了，如果发现前面忽然没有车可以跟，就要赶紧打方向，不然很可能直接砸到坑里去。夜里黑，没有路灯，也没有明显的提示物，有些断头路可能地上插根杆，杆之间连根线，就算是提醒了。宿艺很清楚地记得，最少有两次，他在后面开车，「前边大潘（潘玮哲）的车差点飞出去」。那个瞬间他现在想起都有点后怕，那种时刻他很担心朋友，甚至想到了自己3岁的儿子，如果真有什么意外，孩子怎么办？

最艰难的一段路是7月15日夜晚，那是哈萨克斯坦的一个雨夜，路边很荒凉，是大片的荒原，雨一直下到清晨，雨刮器就没有停过，到了清晨五点多，忽然拐过一个弯，天放晴了，能看到路的左前方依然有一大片乌云，一条清晰的雨线悬在那里，而雨线的右前方，一颗小红点正在慢慢升起来，所有人都被那一幕震撼了。

潘玮哲的车在前面，当时他正在休息，小伙伴下意识的惊呼把他吵醒了，「天呐，快看快看快看」，他正想着看什么，一起身也开始尖叫，「两个人在尖叫，在手舞足蹈」。

他形容那天的朝阳，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，下了暴雨以后，空气中充满了水蒸气，湿度非常高，太阳冉冉升起，把周围的颜色全都染上了「难以描述的渐变」，从紫色到粉红色到粉色到橙色，你想象到的所有绚丽的颜色它都有。

宿艺当时正开着后面那辆车，他也清晰地记得那个画面，经过一夜的大雨、煎熬、担心，朝阳像一个神迹一般，「突然蹦出来」，一直悬在路的前方，他们向着太阳的方向开去，他感到一种苦尽甘来般的奇妙的奖赏感，那是他一辈子都很难忘记的场景。

或许是因为在哈萨克斯坦得到了试炼，「整起来」小团队对于旅途越来越适应了。当然，他们之后也遇到了许多困难，比如入境俄罗斯后发现当地不支持国际信用卡，只能刷俄罗斯本国的卡，而出发前他们得到了错误的信息，并没有换卢布现金，于是换当地货币又耽误了一些时间。

包括从俄罗斯出关时，远比大家预想的要严格许多，他们的四条备胎被禁止携带出境，无人机也禁止携带出境，第一辆车通关很快，但第二辆车遇到了随机抽查，几乎每一件行李都被打开询问，通关整整用了五个多小时。

但事后聊起俄罗斯，大家印象最深的并不是这些困难，而是路上那些不期而遇的美丽。他们都提到一个相同的场景，一天，大家都很疲惫了，结果遇到前方拥堵，导航提示有一条路可以绕行，大约能节约一小时，但是路况可能没有这条好。

为了节约时间，他们选择了绕行，拐到那条路上时，大家心里其实是有点在打退堂鼓的，路况确实不好，会担心把轮胎硌了，也担心容易遇到修路，但走了五六公里时，下了个坡，眼前忽然出现一大片明亮的金黄色——那是一片油菜花田，中间只有一条收割机走过的路，车开进去，两边都是望不到头的金色花，车整整开了20多分钟都没有走出这片花海，那是他们此生见过的最广袤的油菜花田。

或许这就是旅行的意义，就像于忠国说的，「油菜花它重要吗？其实不重要。对我们来讲，重要的是虽然我们走了一条不好走的路，但我们看到了完全没想到的、不一样的风景」。

「magic time」

从亚洲到欧洲，「整起来」经过了哈萨克斯坦、俄罗斯、爱沙尼亚、波兰、德国等国家，一路开到法国巴黎。奥运会开幕式前夜，巴黎街头出现了两辆中国车，和欧洲许多两厢车不一样，它们车型宽大，上着中国的新能源牌照（绿色的），开到哪里都是一个显眼的存在。和这个城市、奥运会带给游人的惊讶一起，这两辆国产新能源汽车，也引来了很多次amazing（令人惊叹的）的评价。

「整起来」小团队的五位成员几乎每一位都去过多次巴黎，由于科技媒体人的身份，有的人在大学毕业不久就来过巴黎出差，之后常常来欧洲参加展会或是旅行，或多或少都会在巴黎停留，他们对巴黎并不陌生，但驾驶自己的车在巴黎游荡，所有人都是第一次。

在郭晓峰眼中，巴黎并不是一个驾驶体验非常好的城市。市区以凯旋门为中心，辐射到东西南北，道路狭窄，红绿灯特别多，一段导航显示17公里的路，能有80到100个红绿灯，其他城市可能只有30个不到。

但巴黎的道路却有巴黎的韵味。欧阳潼舢印象很深，巴黎街头经常能看到年代很久远的汽车，非常经典但又保养得很好，车型复古车漆却依旧光彩夺目，这很巴黎，巴黎就是这样，既能看到历史，又能看到现代，就像凯旋门的对面是新凯旋门，巴黎包罗万象。

这次来巴黎，「整起来」小团队很想做一件事，收集100个外国人看到问界M9的表情。他们很好奇，在中国新能源汽车发展迅猛的今天，外国人第一次看到中国这样的新能源汽车，会是什么样的反应？他们想知道，那种最真实的，最街头的，当地人或旅人的随机反应。

他们决定把车开到巴黎的大街小巷，停下来试试。一开始，他们会担心，担心不知道如何和别人互动，不知道如何打开关于「车」的话题，为了吸引国际友人，他们甚至从国内带了一些熊猫玩偶，想着外国人都喜欢熊猫，实在不行可以先和别人聊聊熊猫。

事实证明完全不需要，每次他们把车停下，大家看到一辆不太一样的车，是中国牌照，后面写着「Beijing」和「Paris」，中间还有路线图，很自然地就会好奇地走过来问，「哇，你们是从中国开过来的吗？」「开了多久 ？」

这种感觉特别神奇，潘玮哲曾经在法国、德国、西班牙、意大利、瑞士全境都自驾过，租的是当地的车，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奇妙的联结感，从前他开着当地牌照的本土车，很少有人会这样过来和他聊天，大家也不会讶异，只是萍水相逢地路过，但这一次，好像真的开始有了交流，这次来巴黎「不一样了」。

他们遇到了很多很有意思的国际友人。于忠国记得有两位西班牙友人，默默在车后边研究他们的路线图，因为中间的城市没有英文标注，于忠国便过去用翻译软件和他们聊天，当说到北京开到巴黎需要14天时，对方的脸上一脸不可思议，或许在他们眼中，北京是相当遥远的存在，原来开车两周就能抵达。

欧阳潼舢印象很深的是4位巴黎的警察，那天他把车停下，远远的两男两女走过来，是全副武装的警察，他们对这辆车很感兴趣，那个场景特别有意思——4个身穿制服的警察，挨个儿体验，把座位放倒，看着投影里播放的《变形金刚》，其中一位女警还掏出手机，让欧阳潼舢帮忙给他们站在车前拍合影，或许这是属于巴黎的松弛和可爱。

在巴黎停留的近一周时间，「整起来」小团队会很乐于给大家展示问界M9的新鲜玩法，当他们把电动门打开，欧洲人会觉得，这个奔驰也有；三联屏亮起来，也并不稀奇；但当他们坐上零重力座椅，有人开始瞪大眼睛，把后排32寸的激光投影幕布打开，放上影片，全车音响响起的时候，有人会捂住嘴，等从车载冰箱里再拿出一瓶冰可乐，收获的多半是「magic time」（神奇时刻）和「feel like home」（感觉像家）了。

这两辆车像是两把钥匙，跨越了国籍和语言，以一种最鲜活的方式展示了中国新能源车可以做到什么程度，打开了许多人对于中国新能源车的好奇心。「整起来」小团队也从一开始的心怀忐忑变得越来越自信，一开始，大家还比较内敛，路边有人对着车拍照，有人录像，他们还不太会互动，后来逐渐就非常自信了，会跟大家打招呼，有人对车产生好奇，他们会很大方地问，「要上来试一下吗？」

有意思的是，那些从国内带去的熊猫玩偶，没有发挥原有的作用，它们本来是「礼品」，用来吸引大家体验车，最后纷纷变成了「纪念品」，遇到有缘人就直接送。

旅程还没有结束

这趟始于夏天的冒险还远远没有结束。一开始，他们的计划是，北京开到巴黎，待一周，再从巴黎开回来。等真的到了巴黎，心愿变得更多更广阔了——他们会想，好不容易把车开过来了，要不要去多一点地方？要不要去趟德国，去曼海姆，去斯图加特，去汽车开始的地方，去致敬和圣地巡礼。

你能感觉到，每一位成员都对这段旅程充满不舍，他们希望将旅程再延长一些，让这次「疯狂」的冒险去到更多的地方。这就是自驾游的好处，不必拘泥于固定的机票和时间，只要五个人商量好，把经费算好，今天定明天的行程，一切都来得及。前方是未知的、美丽的，一片崭新的世界。

《人物》和他们通电话时，他们刚刚从巴黎启程去往德国，他们中很多人都提到了「奔驰一号路」的故事，那也是他们决定去德国曼海姆的原因——

1886年，卡尔·奔驰发明了第一辆真正意义上的汽车，是一辆使用了内燃机驱动的奔驰三轮车，这辆车一直没有得到长途试驾。

等到1888年8月5日，136年前的这个夏天，卡尔·奔驰的妻子贝尔莎·奔驰展开了一次伟大的冒险，她没有通知丈夫，私自开着车带着两个儿子，从家中出发，驾驶奔驰三轮车进行长途旅行。

贝尔莎从曼海姆出发，前往普福尔茨海姆，也就是她的娘家，这段路程约104公里，横穿了德国的重要区域，包括一些山丘和不平的道路。

这次旅行被认为是历史上第一次长途汽车旅行，也就是人类的第一次自驾，贝尔莎女士克服了许多困难，汽油不够了却并不容易买到，她从路边一家药店中找到了汽油，刹车系统不够可靠，她用鞋钉和木材来增加刹车片的摩擦力，她风尘仆仆又充满旺盛的冒险精神，所到之地人们都吓坏了，「天呐，哪里来的女巫」。

那是一个驾驶马车的年代，这个女人驾驶着冒着黑烟的三轮车飞快地行驶，后来，人们将贝尔莎·奔驰女士行驶的这104公里命名为「奔驰一号路」。

136年后的今天，「整起来」小团体试图重走这条路，因为道路的修改，或许他们无法准确地还原当年贝尔莎女士所驾驶的那条线路，但他们试图致敬的是贝尔莎女士的开拓性的精神内核。

更深层次的，他们想表达的，是这100多年来，汽车一直由欧美定义，他们定义着发动机应该是什么样子，底盘是什么样子，变速箱是什么样子，但是在现在这个交叉路口，我们似乎在朝着另一个方向走，重新定义汽车。

「跟100年前被视为女巫一样，我们现在被视为是汽车世界的离经叛道的人，汽车里有可以投歌词的大灯、零重力座椅、智驾、遥控泊车，可是未来的车为什么不能是这个样子的呢？我们也想把车拿过来给他们看一看。」——这是属于中国新一代新能源车主的自豪感，也是一代科技媒体人驾驶着中国新能源车出海的一次亮相和尝试。